20.芦花鞋

20.芦 花 鞋

1. 这里出产一种冬天穿的芦花鞋。

2. 那鞋的制作工序是:先将上等的芦花采回来,然后将它们均匀地  搓进草绳里,再编织成鞋。

3. 那鞋很厚实,像暖和和的鸟窝。

4. 收罢秋庄稼,青铜家就已决定:今年冬闲时,全家人起动手,编织一百双芦花鞋,然后让青铜背着,到油麻地镇上去卖。

5. 这是家里的一笔收入,一笔很重要的收入。

6. 想到这笔收入,全家人都很兴奋,觉得心里亮堂堂的,未来的日子亮堂堂的。

7. 青铜拿着一只大布口袋,钻进芦苇荡的深处,挑那些毛茸茸的、蓬松松的、闪着银光的芦花,将它们从穗上捋下来。

8. 头年的不要,只采当年的。

9. 那芦花很像鸭绒,看着,心里就觉得暖和。

10. 妹妹葵花跟着青铜,一起走进芦苇荡。

11. 她仰起头来,不停地寻觅着,见到特别漂亮的一穗,她不采,总是喊:“哥,这儿有一穗!”

12. 青铜闻声,就会赶过来。

13. 见到葵花手指着的那一穗真是好花,就会笑眯眯的。

14. 当第一双男鞋和第一双女鞋分别从爸爸和妈妈的手中编织出来时,全家人都很开心。

15. 两双鞋,在一家人手里传来传去地看个没够。

16. 这两双芦花鞋,实在是太好看了。

17. 那柔软的芦花,竟像是长在上面的一般。

18. 被风一吹,那花都往一个方向倾覆而去,露出金黄的稻草来。

19. 让人想到落在树上的鸟,风吹起时,细软的绒毛被吹开,露出身子来。

20. 两双鞋,既像四只鸟窝,又像两对鸟。

21. 青铜一家,老老少少,将所有空闲都用在了芦花鞋的编织上。

22. 他们编织了一百零一双鞋。

23. 第一百零一双是为青铜编的。

24. 青铜也应该有一双新的芦花鞋。

25. 接下来的日子里,青铜天天背着几十双芦花鞋到油麻地镇上去卖。

26. 那些芦花鞋实在太招人喜欢了,一双一双地卖了出去,仅仅过了三天,就只剩下十一双了。

27. 天下了一夜大雪,积雪足有一尺厚,早晨门都很难推开。

28. 雪还在下。

29. 奶奶对青铜说:“今天就别去镇上卖鞋了。”

30. 爸爸妈妈也都对青铜说:“剩下的十一双,一双是给你的,还有十双,卖得了就卖,卖不了就留着自家人穿。”

31. 葵花也一个劲地说:“哥,今天就别去卖鞋了。”

32. 但青铜却坚持着今天一定要去镇上。

33. 他对奶奶他们说:“今天天冷,更会有人买鞋的。”

34. 妈妈说:“那你选一双穿上,不然就别去了。”青铜同意了。

35. 他挑了一双适合他的芦花鞋,将脚洗得干干净净,穿上了。

36. 然后拿起余下的十双芦花鞋,朝大人们摇摇手,便跑进了风雪里。

37. 到了镇上一看,街上几乎没有人,只有大雪不住地抛落在空寂的街面上。

38. 不一会儿,挂在绳子上的十双芦花鞋就落满了雪。

39. 对面屋子里围炉烤火的人招呼青铜:“进屋里来吧,这里能看到你的鞋,丢不了。”

40. 青铜摇了摇手,坚持守在芦花鞋旁。

41. 到了中午,雪大了起来,成团成团地往下抛落。

42. 望着漫天大雪,青铜在心里不住地说着:“买鞋的,快来吧!买鞋的,快来吧!……

43. 雪在他的祈求中,渐渐停了。

44. 青铜将芦花鞋一双双取下,把落在上面的积雪扑打干净后,重又挂到绳子上。

45. 这时,街上走来一行路过这里的城里人,马上要过年了,他们要从这里坐轮船回城里去。

46. 他们或背着包,或提着包,一路说笑着,一路咯吱咯吱地踩着雪走过来。

47. 青铜没有招呼他们。

48. 因为他认为,城里人是不会买他的芦花鞋的,他们只穿布棉鞋和皮棉鞋。

49. 但他们走过芦花鞋时,却有几个人停住了。

50. 其余的见这几个人停住了,也都停住了。

51. 那十双被雪地映照着的芦花鞋,一下吸引住了他们。

52. 其中肯定有一两个是搞艺术的,看着这些鞋,嘴里啧啧啧地感叹不已。

53. 他们忘记了它们的用途,只是觉得它们好看——不是一般地好看,而是特别地好看。

54. 他们一个个走上前来,用手抚摸着它们———这一抚摸,使他们对这些鞋更加喜欢。

55. 还有几个人将它们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,一股稻草香,在这清新的空气里,格外分明。

56. 一个人说:“买一双回去挂在墙上,倒不错。”

57. 好几个人点头,并各自取了一双,唯恐下手晚了,被别人拿了去。

58. 共九个人,都拿了芦花鞋,其中一个人拿了两双，十双鞋都在他们手中了。

59. 接下来就是谈价钱。

60. 青铜一直疑惑着,直到人家一个劲地问他多少钱一双,他才相信他们真的要买这些鞋。

61. 他没有因为他们的眼神里闪现出来的那份欣喜而涨价,还是报了他本来想卖的价。

62. 他们都觉得便宜,二话没说,就付了钱。

63. 青铜抓着一大把钱,站在雪地时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。

64. 天晴了,四周一片明亮。

65. 青铜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。

66. 有一个人朝他追了过来,并在他身后大声喊着:“孩子,你停一停!”

67. 青铜停下了,转过身去,疑惑地望着向他跑过来的人。

68. 那人跑到青铜跟前,说:“我看到他们买的芦花鞋了,心里好喜欢,你还有卖的吗?”

69. 青铜摇了摇头,心里很为那人感到遗憾。

70. 那人失望地一摊手,并叹息了声。

71. 青铜望着那个人,心里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。

72. 那人掉头朝轮船码头走去。

73. 青铜掉头往家走去。

74. 走着走着,青铜放慢了脚步。

75. 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脚上的那双芦花鞋上。

76. 雪在芦花鞋下咯吱咯吱地响着。

77. 他越走越慢,后来停下了。

78. 他看看天空,看看雪地,最后又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脚上的芦花鞋上。

79. 他觉得双脚暖和和的。

80. 但过了一会儿,他将右脚从芦花鞋里拔了出来,站在了雪地上。

81. 他的脚板顿时感到了一股针刺般的寒冷。

82. 他又将左脚从芦花鞋里拔了出来,站在了雪地上。

83. 又是一股刺骨的寒冷。

84. 他弯下腰,捡起了那双芦花鞋,放到眼前看着。

85. 因为一路上都是雪,那双鞋竟然没有一丝污迹,看上去完全是一双新鞋。

86. 他笑了笑,掉头朝那个人追了过去。

87. 他的赤脚踏过积雪时,溅起了一蓬蓬雪屑……